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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创伤、暴力以及治疗(下)

      河合俊雄也指出,在2011年日本东部大地震和海啸受害者的身上,当“大故事”消逝,开始变成“小故事”时,其疗愈效果是很明显的。大故事是指受害者对创伤性事件的重述,小故事则是关于恢复到较为正常的日常互动和解决问题的每日生活。诉说大故事在一开始是很重要的,但之后创伤的事件就可以开始被置入到一个较长而且更接近日常结构的叙事过程中去。这表现了健康心灵机能的整合与恢复
       同样的事情也必须在文化的水准上发生。创伤事件的大故事---天灾、战争、革命、逃难、恐怖袭击等等—必须在一个安全的的空间:用申荷永和高岚的隐喻,即在一个“心灵花园”里,得到叙述。新闻媒体对这些事件的报道非常快速,但是他们缺乏治疗的容器。政治和文化领袖在事件当时和事后,都需要去谈到这些事件。但太过常见的是,这只会导致防御性的反应—攻击、否认、解离和分裂、报复性暴力、自我苛责等。这对疗愈是不足够的。创伤的大故事必须在更大的文化叙事下找到一个位置,成为整体中有意义的一部分。
      不论是在个体还是文化的层面,严重创伤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它们可能会在心理上被孤立成为一种解离,而受苦于中的人也会因此从更大的社会环境中解离或被隔离开来。海外参战回国的士兵常被提到会出现这一严重问题—在美国,这些士兵从越南、伊拉克、阿富汗等地回国后,问题一直存在。他们回家后,个人故事并没有整合到集体的叙事中,无论是对他自己或对整体的文化而言。于是他们一直都是局外人,所背负着的极端暴力的奇怪故事常在梦中困扰他们。他们的故事所遭受的是精神医院和强效药物,而不是在同胞社群中得到充满同情的聆听。这不仅不会产生疗愈,还让他们成为永久的残缺者。
      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文化上。这些文化于是与世界历史隔绝开来成为一种残缺的文化,成为文化演变发展的全球趋势中的异类,成为文化退行或文化病理学的例证。这也是二战后的欧洲遇到的关键性危险。将德国整合进入欧洲社会的过程为这样的修复工作如何完成提供了极具启发性的范例。这个过程包括了几个世代的德国人不断探索灵魂的进程,以及临近许多曾受害于德国的国家的意愿;这些国家为了开始欧洲历史和发展的新阶段,愿意伸出手与德国建立正常的关系。最后的结果就是对20世纪在欧洲所发生的一切有一个连贯统一的叙述,包括来自各方的多重阴影、以及大家集体所应付的责任。这个工作还在继续。欧洲国家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探索对自己本身以及集体更好的自我-自性轴。这个过程得到很多文化心理治疗师的参与,包括荣格分析师。
      受害者和加害者的故事必须被诚实地纳入所处时代的文化叙事中。这是文化疗愈者的任务之一:将文化创伤的故事带入特定文化以及世界文化自性化过程的总体叙事中来。必须想像出一个连贯完整的曼陀罗。
      当你走进耶路撒冷的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你进入的是犹太人民在欧洲所遭受的邪恶、黑暗以及文化创伤的中心。这个旅程几乎令人难以忍受,一个接一个的房间越来越深入地记载着暴力和伤害,提醒着我们人类能多么冷酷地对自己的同胞加以创伤。但不为人所注意的是,这种下落转为逐渐上升,朝向在远处隧道尽头的一道希望之光。当你走出这个恐惧和创伤之处,眼前展开的景色是以色列的土地。一声如释重负的欢息,喜悦的泪水,希望的曙光----在最终抵达这个通往未来之门的人身上都可以看到。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诉说着极端的文化创伤的故事,并提供了一个疗愈的可能性。犹太人的自我-自性轴并没有被摧毁,而且他们已经在圣地上重新找回了他们的遗产。文化创伤的大故事已经在人们漫长的历史叙事中占有一席之地,并且将持续到未来。这一经受这创伤的族群现在要在全球化的世界和文化进化的叙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个仍在进行的工作。
为了准备这次论坛,我咨询了易经。我的问题是:对于文化创伤和治疗,什么才是合适的态度?令人惊讶的,我得到这样的结果:第50卦,“鼎卦”,变卦为第64卦“未济”。我相信这提供了对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而且完全符合祈雨者的故事。
     鼎是用于烹饪和发放食物的铜制容器。这个容器在祖庙或宴会承装煮熟的食物,一家之主将食物从鼎取出放进客人碗里。这是一个奇妙的意象:文化这一容器在和平且具有创造力的时代,能够为文化中的人民提供心灵的整合和滋养。易经第50卦的卦辞是“元吉,享”。它的卦象指出:“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在我们提出关于治疗文化创伤的问题背景下,这是个很好的预兆。转化的容器存在而且可以使用。这个意象建议了一个方法。容器、烹煮、转化---在心理水准上。这正是祈雨者所做的,当他进入一个混乱不安的地方,他进入小屋,让自己回归秩序之中。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坚固而且令人满意的鼎来烹煮和分配,就有可能提供有效的文化服务。这里的第一步(像瑜珈一样),治疗师首先透过巩固自己的自我—自性轴,让内在的态度正确。这样,受伤的治愈师或许就能成为鼎的仆人,用一个较外倾的方式将鼎中的资源提供给他人。
但是这里有一个变爻,指出了想成为文化治疗师的人可能面临的问题。“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
     卫礼贤接着写道:“这形容一个人,在一个高度进化的文明中,发现自己在一个没有人注意或认识他的位置。这是一个阻碍他成功的严重障碍。他所有的优秀品质和天赋都因此被浪费了。但如果他能看到,他拥有的是真正灵性化的东西,时机迟早会来到,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一切终将顺利。这里下雨象征的是。。。。。。紧张状态的释放”。所以这就是一个想成为文化治疗师的人常会面临的两难局面。他不被大众认可,他的洞见无法被用来疗愈和滋养文化中的灵魂。他对环境所能带来的影响被集体的力量忽视或拒绝。然而,他应该继续安静地工作,向内工作,被听见和做出改变的时刻一定会到来。这是一个明智的告诫,防止认为文化治疗师能立刻有所帮助的过度夸大和期待。这需要时间和耐心。
       这个告诫持续到鼎卦之后的变卦,易经第64卦“未济”。它的卦辞是:“未济,享。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卫礼贤写道:“狐狸行走于冰上的谨慎在中国是众所皆知的谚喻。在狐狸小心翼翼寻找最安全地点的时候,它的耳朵也时刻警觉着冰裂的声音。年幼的狐狸尚未有这样的谨慎时总是大胆向前,这样就可能会在即将穿越河面之际跌倒而弄湿了自己的尾巴,那么当然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因此,在“未济”之前,谨慎和慎重是成功的先决条件。”在他对卦象的诠释---“火在水上,未济”(火在水上:转变前的意象), 卫礼贤写道:“。。。。。。为了妥善处理外部的力量,我们首先必须处在一个正确的位置,只有在这样一个位置,我们才能正确地工作。”再次地,我们听到在我们“自己处于正确位置”之后,不要妄自尊大而要谨慎行事的告诫。我们再看看祈雨者,他从自身开始工作,恢复自我和自性之间、大地与天意之间的正确关系。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共时性就此发生并带来好的结果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心理治疗师治疗文化创伤包涵了两个方面,第一是内倾的,第二是外倾的。第一个方面是主要的:这要求心理治疗师从亲身经历以及想像层面去体验因文化创伤所引起的文化疾病,然后藉由重新建立他内在的自我—自性轴来解决问题。这是祈雨者的方式,而且构成了随之而来的外倾活动的基础。这些外倾活动包括聆听受害者的故事,在一个可以形成连贯而且有意义的文化叙事的容器中处理这些故事。这可以到实地进行,也可以通过在书房里书写著述、提供反思和讲学、用各种形式沟通疗愈的资讯来达成。从这个角度来看,翻译和批注多本中国经典(例如《易经》的卫礼贤,对中国来说也是一位文化心理治疗师。当今的中国学生和学者可以透过卫礼贤的工作,重新获得他们自己的深度历史文化叙事。)同样,荣格对信仰基督教的西方来说也是文化心理治疗师,他的多本著作对其身处的欧洲文化中的很多人已产生了强大的治疗效果。这两个人所带来的影响,在他们的人生早已成为历史之后还长久地保留了下来。于是,受伤的疗愈者更高级的自性化过程就可能以这种方式,而且往往也藉由共时性,使受创伤的文化和其人民获得疗愈并走向未来的自性化